作者 | 鹿
来源 | 视觉志
许久未见的贾玲,最近在一次公开活动中亮相。视频里,她状态极佳,但许多网友的评价却五味杂陈,说她“彻底变了”,连声音都不复从前。
当贾玲再次站到公众面前时,带来的,确实是一种近乎陌生的冲击。
记忆中那张总是漾着亲切笑意的圆润脸庞,如今被清晰瘦削的轮廓所取代。最触动人的是她的眼神——以往那弯随时准备逗乐观众的月牙,现在沉淀了下来,透着一种安静的、不容轻易打扰的坚定。
随着2024年电影《热辣滚烫》的上映,给贾玲带来的争议远非一次普通的瘦身,而是一场由内而外的蜕变。那个凭借丰腴身形与爽朗笑声,毫无隔阂地走进千家万户的“胖丫头”贾玲,永远地留在了时光的另一岸。
电影《热辣滚烫》
舞台上的喜感担当,镜头前的开心果,那些让贾玲被广泛喜爱也轻易被定义的标签,正悄然褪色。
她以一种利落而沉默的姿态,完成了从被观众呵护的“国民妹妹”,到执导演筒、掌控叙事的创作者的华丽转身。
这场静默的蜕变,远比体重的数字更惊人。
贾玲?假玲?
从前的贾玲,是一个很容易被爱上的存在。
她圆圆的脸、一笑就眯起来的眼睛,让无数观众在第一眼就卸下防备。春晚舞台、小品、综艺……她像是那个永远坐在饭桌尽头、负责带来笑声的家人。
她的胖,是亲切的;她的笨拙,是可爱的;她的自嘲,是让别人放松的一把钥匙。那几年,她几乎成了很多人的“情绪调节剂”。
直到电影《你好,李焕英》的出现,改变了一切。
2021 年,这部带着贾玲半生隐痛的电影,以54.1亿票房成为中国影史票房第二(在当时)、女导演第一的作品。
一个做喜剧的女孩,把母亲的故事拍进了全国的电影院,把自己的命运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。
从此,她名字前多了“导演”二字,成为故事的讲述者与掌控者。
但正如她所言,那一年“我似乎把全部的自己都交出去了”。那是一次倾尽所有的抵押。
但荣耀有多盛大,随之而来的消耗就有多彻底。
第二次争议,从她的第二部导演作品《热辣滚烫》开始。
电影还没上映,她的身体变化,先站上了风口浪尖。
为了这部电影,她先增重近四十斤,再在不到一年时间里减掉将近一百斤。所有人都震惊于她的变化:从婴儿肥到肌肉线条,从圆脸到肩颈分明,从“憨厚的喜剧人”到“有力量的拳击手”。
贾玲在宣传时几次提到:“好累”“好饿”“每天都在崩溃”,但她话不多,也不愿多解释。
随着电影《热辣滚烫》的上映,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,激起的声浪远超所有人的预期。惊叹与赞誉如潮水般涌来,但紧随其后的,是更复杂、更汹涌的争议。
有人质疑这是一场持续时间过长的“减肥营销”,认为电影本身被贾玲身材巨变的噱头所遮蔽;有人怀念那个圆润亲切的身影,感觉“之前的贾玲消失了”;更残酷的审视则指向贾玲作为导演的创作本身——当《你好,李焕英》的真诚共情被奉为经典,续写成功的《热辣滚烫》却被部分声音批评为“套路”,其豆瓣评分也从前作的7.7滑落至7.5。
这场围绕着身体与作品的双重风暴,让贾玲清晰地意识到,她再也回不去了。那个凭借“胖”和“笑”构建起的、充满安全感的喜剧人城堡,城门在她自己手中缓缓关闭。
于是,她选择了一种更为彻底的沉默,进入了一种“极简的生活”状态:减去多余的曝光,减去迎合的笑声,减去所有与内心表达无关的噪音。她用这种方式,将自己从过往被无限消费的“喜剧符号”中剥离出来。
她将所有的表达,都收敛到了作品背后。
为了打磨第三部导演作品《转念花开》的剧本,她先后修改了18稿;
为了真实体验角色,她甚至没有选择猎奇式的“深入”,而是通过持续数月的访谈,与那些曾经走进传销、又走出来的人反复对话,试图理解他们如何一步步被卷入,又如何醒悟。
与此同时,她的商业版图悄然转向幕后,成立影视投资公司,与行业巨头合作开发内容。
电影《转念花开》海报
台前的“喜剧女王”贾玲在淡出,而幕后的“导演与创作者”贾玲,正在沉默中全速行进。
这并不是退却,而是一次更清楚自己要什么的选择。
人们当然会怀念那个总是笑呵呵、似乎永远不会生气的贾玲,却很少意识到,让别人持续发笑,本身就是一种高强度的消耗。
导演王晶曾形容,喜剧表演“比任何戏都累十倍”。贾玲也在采访中提到,她更希望未来去做情景喜剧,而不是继续依赖个人形象,反复承担“逗笑观众”的角色。
第一次争议,让她成为“票房第一女导演”;第二次争议,让她成为“自己的导演”。正是在这段长久的、充满争议的沉默里,“新贾玲”的雏形,开始破土生长。
她不再是被观众情绪和市场需求所定义的艺人,而是主动抛却二十年奋斗得来的一切标签与保护壳,将自己重新投入一片未知的深海。那片深海的表面风浪不息,但海底的宁静与力量,只属于她自己。
当大众以为她成了“更瘦的贾玲”,她却悄悄成了“更完整的贾玲”。
当所有人都在追问“过去贾玲去哪了”,答案或许很简单:
她只是暂时离开了聚光灯,在不被注视的地方,悄悄写下人生新一幕的开场。
减肥,减去的是枷锁
对许多人来说,贾玲一出现,就意味着笑声。她一开口,观众就准备好放松。她说一句“不好意思”,别人都觉得喜剧效果已经到了。
她成名的速度不快,靠的是舞台、相声、小品、综艺,一个段子一个段子地熬。而这一路走来,她的“安全感”与“便利性”几乎都来自同一个标签:笑。
笑,是亲切。
笑,是无害。
笑,是喜剧最省力的开场白。
观众看到她笑,也会跟着笑出声,再心生好感。影视公司看到她笑,就能轻松给她定位:搞笑人设、闺蜜、边角料的“担当笑点”角色。
她的笑脸在被消费、被简化,也在被神化。所有人都以为她的“笑”是她的天然优势,却很少有人意识到,那也是她无法跨越的边界。
在国内的影视环境里,喜剧演员只有两条路:一条是永远搞笑,另一条是严肃起来就被质疑。
很长一段时间里,贾玲的职业路径几乎是被预先写好的:喜剧演员要负责逗笑,情绪要外放,连悲伤都最好带着笑点;体型一旦圆润,便会被视作“自带亲切感”的加分项。她走到哪里,气氛就被自动托付给她——仿佛只要她在场,热闹就该由她负责。
这更像一种不言自明的分工,她被安放在一个“让所有人开心”的位置上,久而久之,成了理所当然。
贾玲当然珍惜那些笑声,也明白它们意味着接纳与喜爱。但她同样清楚,笑声有时并不等于理解,它也可能是一种温柔的框定,把人固定在某个角色里,很难走出来。
所以,在很多作品中,她承担的始终是同一种功能:缓和气氛、消解尴尬、托举主角。她总是那个让故事更好看的存在,却很少被允许走到故事的中心。她是所有人眼中的“好人”,却长期站在主角之外。
贾玲不是没想过挣脱。她也试过接不靠喜剧的角色,但剧本送到她手里时总是带着同样的设定——善良、憨厚、有点笨、有点惨、有点好笑。
她甚至一度怀疑,这是不是她的一生:如果不搞笑,就不被需要;如果不圆润,就不够可亲。如果那样,那么一个人要怎样才能跳出由别人定义的命运?
直到电影《你好,李焕英》的成功,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所谓的“身份松动”。作为导演,她拥有了叙事权,但作为演员,她仍然被锁在“喜剧人”那套系统里。她赢得了票房,却没有赢得“自由”。
真正的转折发生在电影《热辣滚烫》之后——准确来说,是发生在一场关于影片是否只是“减肥片”的争议之后,这也成为贾玲职业轨迹的重要分水岭。
如果继续以“喜剧人”身份行走,她永远走不到自己想去的地方。
《热辣滚烫》上映后,许多人以为她会趁热打铁,再上一部喜剧、再上一档综艺,把热度高高盘住。
但她没有。
她做的第一件事,是从各类综艺节目里“全面消失”。那些靠她反应能力、即兴幽默、亲和力撑起来的舞台,她再也没出现过。
她不再用“笑”当盔甲,也不再靠搞笑换来大家的喜爱。
这是她的第一个身份舍弃。
对一个出道就靠逗笑别人生存的人来说,这比减重一百斤还难。
因为拆掉“喜剧人”这个身份,就等于拆掉了自己曾经赖以生存的那一套系统。她要重新进入行业,以一个没有既定定位的人,重新证明自己。
她选择的是一条更孤独的路。
电影《热辣滚烫》
比起停止搞笑,更难的一步是:她不再依赖自己的胖。
胖,是贾玲在出道前二十年用来抵御世界的方式。
胖,让她不具威胁,让她被喜欢,让她在舞台上比别人更快让气氛活起来。胖,也让她被轻轻地放在“不会伤人”的位置。
这种亲切感,是她的护身符,也是一种枷锁。
但当她瘦下来,那份无需言说的亲切感与安全感,随着体脂率一同下降了。她等于将自己从一个拥有“特赦权”的喜剧安全区,重新投放进一个以严苛审美和多元竞争著称的陌生战场——
在这里,她不再享有外形带来的“豁免权”,必须用全新的面貌去接受每一道目光的重新审判。
她明明可以继续靠胖赚轻松的钱,继续活得被喜爱、被拥抱、被自动贴上“暖心”的标签,却偏偏选择拆掉这最亮的招牌。
这是第二个身份舍弃。
旧的贾玲,是被需要的。新的贾玲,是自己选择的。
贾玲也必须要承认一个残酷的事实:过去那个被大家温柔接受、被喜爱、不需要解释就能让别人感到舒服的贾玲,是时代和观众共同塑造的。
当然,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,离开这种舒适区,代价从来不小——身份的重置比改变体型更痛,比减肥更慢,也比减肥更孤独。
接下来,她要面对的是外界对“喜剧演员严肃不起来”的偏见,面对来自行业内部的质疑:一个不搞笑的贾玲,到底还能干什么?
但最难的,是她要面对新的自己。
因此,这场转变的本质,是贾玲选择成为一个没有“人设保护”的人。她剥离了“喜剧”与“胖”这两层最坚硬的缓冲外壳,将自己情感的、专业的、真实的核,直接暴露在行业的风景与风雨之中。
这需要的不仅是毅力,更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勇气:她放弃了被单纯喜爱的轻松,选择了去赢得复杂尊重的艰难道路。观众缘或许会因此松动,但正如她清醒而坚定的回应:“更希望大家通过作品认可我。”
体重可以反弹,但一个被彻底重置的身份,没有回头路可走。贾玲行走的,是一条少有人走的路,路的尽头不是“复胖”或“复笑”的选项,而是一个必须由她用下一部作品乃至未来更多作品亲自回答的问题:
卸下一切标签之后,贾玲是谁?
这个问题的答案,不再是一个可以被简单概括的称谓,而是一个正在进行时的动词——“创造”。
她选择用创造,来重新定义自身。
于是,我们便理解了那个最令人困惑,也是最触及本质的贾玲的问题:
她为何执意要走进这场风暴?
贾玲由谁定义?
当公众反复追问“她为什么要这么做”时,或许真正关键的问题,应该被倒置过来——
“如果她不这么做,会怎样?”
那个“如果不”的答案,看似是一条铺满鲜花与掌声的坦途。
她会继续是中国最受喜爱的喜剧女演员,每一个综艺邀约和春晚舞台都为她预留位置;她会因《你好,李焕英》的票房奇迹而被永久铭记,尽管那荣耀的光芒可能逐渐凝固成一道将她定格的边框;她可以稳妥地拍摄《李焕英》的姊妹篇,票房未必惊人但绝不会出错。
然而,这条路的尽头也清晰可见:她将永远被定义为“喜剧人”,任何严肃的尝试都可能被先入为主的期待消解为笑料;她将永远被部分声音环绕,说她“消费母亲”,那份最初最痛的情感表达,可能沦为他人口中挥之不去的争议话柄;她的导演之路,也可能被限缩在特定的温情喜剧类型中,其他剧本不会轻易递到一位“成功喜剧导演”手中。
她所挣脱的,正是这个看似完美、实则写就了终章的“永远”。
所以,公众聚焦于她体重的暴跌,惊叹于那40公斤的物理落差,但对她而言,那更像一次主动选择的、精神层面的“失重”。
她切断了与过往那个“重力场”——由观众熟悉的笑声、市场稳妥的定位、自身安全的人设共同构成——的所有连接,将自己抛入一种无依无靠、必须重新寻找平衡的虚空。
这才是远比减肥艰难万倍的历程:在失去所有熟悉的参照物后,如何确认自己的新坐标?
面对身材巨变引发的滔天争议,贾玲的回应是一片深沉的沉默。她没有撰写长文剖白心迹,没有登上访谈节目眼含热泪,她只是从喧嚣中消失,潜入生活的底层和创作的深处,拍戏,然后再度消失。
这沉默并非无力或逃避,而是一种极为清晰的态度。当一个人从内到外已然焕新,任何对旧日自我的解释都显得多余。她把所有的辩白、所有的诉说、所有翻滚的心事,都淬炼成了作品。
正如她在电影《热辣滚烫》上映后,面对纷至沓来的解读,只是平静地说:“这部电影讲的不是减肥,甚至不是拳击,而是一个人学会爱自己的过程。” 她想表达的,早已悉数倾注于角色的每一次挥拳与每一次喘息之中。
当贾玲的身影再次清晰地出现在镜头前,我们或许应该停止追问那个基于过去视角的问题:“她为什么变成了这样?” 这声音里,藏着一丝未能跟上她脚步的惶惑,与对消逝熟悉的淡淡惋惜。
是时候,换上一个更郑重、也更温暖的疑问,去面向她的未来:“现在,她终于可以成为她自己了吗?”
这个“自己”,不再是我们记忆中任何熟悉的模板。不是春晚舞台上必须笑闹的喜剧符号,不是被“胖女孩的逆袭”简单概括的励志故事,甚至不完全是《你好,李焕英》幕后那位带着泪光的导演。
这个“自己”,是一个主动清空了所有预设描述,正在一笔一划重新定义“贾玲”二字的人。
贾玲减去的,何止一百斤体重,更是二十年来层层叠加的期待与限定;她获得的,也并非一副新的身躯,而是在创作与人生中,那份久违的、完整的决定权。
因此,我们看到之后贾玲的每一次亮相,或许都不应再视为一场“回归”,而是一次“呈现”。呈现她当下选择的样貌,呈现她此刻专注的故事,呈现她作为创作者而非被观赏者的主体意志。
她不再需要贴合某个角色,因为她的人生,已然成为她最深刻的作品。
而我们,作为观众,最好的期待或许就是:
放下对旧时光的依恋,以平静而开放的目光,去看待这个我们或许还不熟悉,却无比坚定的,新的贾玲。
以及这个圈里,所有人值得期待的演员。
监制:视觉志
编辑:鹿
视频号:视觉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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